梦幻水晶 发表于 2008-11-14 16:10:02

山魂水魄



在古老的传说中,故乡那片叠峦起伏,满目苍凉的群山曾经是一片湛蓝的海。
村里人谁也没见过海,但知道那是蓝蓝的一片水,在无休止地翻腾着雪白的浪花。
于是,见识不多但却耽于幻想的山里人常常凝视着蓝天中那片片漂浮的白云,在干渴的心田里幻想着一个水波浩淼的世界,做着一个个永无休止的水之梦。
他们知道:那救命的水来自天上。
这时,对于那些焦渴的心灵,即便是天空中飘过的一片浮云,也会给他们带来某种慰籍。
然而,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他们对苍天所寄予的种种希望和慰籍,至多只能在他们那饱经干旱折磨,满是沧桑的脸上凝固成几滴苦涩的泪。
水,对山里人来说,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一连三宿,爷爷都在做着同一个梦。
在那个淡蓝色的梦幻中,他看到一股银花花的泉水从山那边涌来,那源源不断的水流在山坡的杂石乱草间蜿蜒迭宕,曲折而下,犹如从山顶披散下来的一挂闪闪的银链。
爷爷顾不得那水中的杂草乱泥,忘情地扑了上去,恨不得把那股银花花的水一股脑地都喝进肚子里。
“哎——水来了!好甜的水啊…….”
他兴高采烈地抹着胡茬子上的水,扬起双臂冲着山野间的村子里放声地叫喊着,那经过泉水湿润的声音响彻了三山五岳。
每当这时,他便惊醒了过来。
这个被干渴折磨得走投无路的倔老头子走出屋外,眨巴着干涩的眼睛,望着干燥幽兰的夜空呆呆出神。
许久,睡梦中那甜蜜的、水的诱惑和醒来后破灭的希望使他受到欺骗和侮辱一般,胸中倏然腾起一股焦躁的怒火,野兽般地冲着无涯的黑夜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
“水——”

这一年,有三个月没下雨了。
那种难以忍受的焦渴也实实在在地把山里人折腾苦了。
烈日炙烤着片片瘠薄的土地,照着山涧中那乱七八糟的碎石,照着河床上那空空荡荡的砂滩,照着地里旱死的庄稼和山野上干死的枯树,照着人们黝黑的脊梁,干燥的脸庞和眼睛里闪射出来的焦渴的目光。
在爷爷的记忆中,这远近的大片山区曾经是那么的优美,那么的山清水秀;曾经俏丽的像一个对未来充满了美妙幻想的少女……
可是,山上那些翠绿的树木先是经历了一场开山造田的洗礼,尔后又被那些贪心的人们不断地砍伐……
如今,这里的山峦就像一位早在许多年前便被人们剥去了她翠绿衣裳的少女,已被干旱把青春之美折磨得筋疲力尽,带出了一片苍老、斑驳的锈绿,变得悒郁而焦躁。
历史的烟尘在故乡的山峦间留下的是一幅惨酷的图景,连年的干旱只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孕育了无数干渴的故事。
既使是一场雨后,在她裸露的躯体上至多只留下几条无力的水线,看上去像道道弯曲的烟柱。

终于,爷爷受不了啦。
干渴的折磨和那股“银水”的诱惑,使这位生性固执的倔老头子再也难以忍受。
冥冥中,他感到山那边的“银水”在向他招唤,这种特殊的恩赐,足以使这位被水迷惑的头昏眼花的老人不惜以自己的生命,去做出一种英雄的壮举。
在一个寂静的早晨,他背着奶奶给他摊好的十几张煎饼,翻山越岭去寻找那股“银水”去了。
早晨的太阳把山顶的云霞照得像着了火,烧红了漫漫荒山,烧红了周围的世界。
爷爷行走在山顶上,那佝偻的身影像一张拉开的弯弓,又像一株干枯的老树,渐渐地,他的身影融进了火一般的云霞中








贫瘠的山梁挑起了一个又一个火红的旭日,又落尽了一缕又一缕如血的夕阳。
爷爷所带走的那个梦幻般的希望,经过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熔铸,变成了片片沉重的铅块,落在了奶奶那颗被无尽的焦虑搅得心绪不宁的胸中。
奶奶那颗衰老的心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这种沉重的压力了,于是,她打发大伯去找回爷爷。

大伯浑然不知道爷爷的去向,漫无目的地走在群山中。
但他也要找到水。
他知道;只有有水的地方才是爷爷的去处,才能找到爷爷的身影。
可是,水在哪里呢?
心中的焦虑和太阳的炙烤烧红了他的眼睛,烧裂了他的嘴唇,烧干了他身上的水分……
三天后,他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艰难地喘息着,倒在了一块巨大的岩石下。
他感到的已不是跋涉的疲惫,已不是忍饥挨饿的困乏,而是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焦渴。
他用燃烧的目光打量着天空中的白云,喉咙里发出干哑的呼唤。
他感到了全身的血液正在一点点的凝固,他匍伏在岩石下的阴影中,用裂开的嘴唇去吸吮那带着一丝凉意的砂土。

突然,他听到了“水”的声音。
那隐隐约约,恍恍惚惚的水声犹如随风飘来的林中蝉鸣;有如深山丛林中传来的瑟瑟琴韵;有如云间庙宇中的僧人不紧不慢地轻哼着经文;在蒙蒙胧垄地潜入他的耳鼓,传入他的体内。
大伯炮烙似地跳了起来,仿佛那纤细的水声已在他干枯的心田中注入了甘醇的清霖;仿佛看到爷爷梦见的那股“银水”正从高山云颠倾泻而下;那飞泻之中的声响震彻了宁静的山峦……
大伯的心在激动地颤抖着,疲惫的体内突然充满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撒腿向山中传来水声的方向奔去。
山涧中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
那石头都有着相同的特征:圆润,光滑……
那不就是水的柔韧而锋利的剑峰日夜不停的切削,磨砺的结果吗?
溯源而上,一堵人工砌成的石壁挡住了他的去路,但他终于看见了水。
好象是刚刚放完了水,石壁上的闸门已经关闭。
但在那石壁上,一道弯曲的水线无力地下降着,看上去细如蚕丝,却绵长柔韧,接连不断,一直注入石壁下一潭清澈的水洼中。
大伯站住了,深情地,细细地打量着。
他那种眼神,比看到最美的风景都投入;比看到最漂亮的女人都动情……
俄而,大伯如同真的见到了久别的恋人似的,热烈而亢奋地挥舞着手臂,毫无顾忌地投身到那潭清水的“怀抱”中。

爬上石壁,那边是一片“海”。
远远望去,周围是一片苍翠如茵的青山,而青山之间,则是一片宽阔的水面。
碧水悠悠,倒映着起伏的山峦,倒映着蓝天白云。
在天地合一的景色中,山依着水,水靠着山;水把山滋润的鲜嫩娇艳,山将水衬托的秀美壮观。
雄伟的山峰与柔曼的碧水就像一对天生的情侣,相依相处的那么和谐自然。
大伯仿佛进入了一个童话的世界。
周围林茂花美,碧绿的丛林间传来了琤琮的流水声和百鸟的合鸣,仿佛在吟唱着一曲美妙而隽永的生命之歌。
空气中飘荡着无数水的精灵,给自然万物带来了丰富的生命乳浆……
这里的一切和家乡的山峦相比,简直是另外一个天。
这难道只是大自然的偏爱吗?
大伯被一种神奇的魅力吸引着,向山林深处走去……

当大伯伴着篝火夜宿山林的时候,一位年迈的老僧走近了他。
那位老僧帮着大伯熄灭了地上的篝火,提醒他注意保护山林的安全。
大伯正想象不出这里那些看上去和家乡的那些山峦并没有什么两样的群山,为什么会如此的不同呢?
他问那老僧,老僧拖长了声音道:“古人云:山清必水秀,穷山必恶水呀……”
老僧的一番话,把大伯带进了一个令他为之振奋,为之神往的世界。
那话语中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对大自然的赞美中带出了意味深长的情丝。仿佛那山峦连绵不绝的曲线,明媚秀丽的湖水,山野中的每一株花草树木,都无不带出生命的灵气……
它们以自身的存在,给人类和世界带去惬意和祝福,它们以自身的奉献,给人类和世界带去收获与快乐。
是的,还有什么比生命赖以生存的绿色更为美好的色彩呢?
大伯袒开胸怀匍伏在身下的泥土上,用心地去感受那地心深处奔涌的山泉,用心去感受那泥土下生命的萌动。
在那一刻,他真心地希望自己变成一棵草,一株树,吸吮着大地母亲生命的乳浆,生长的高大而丰满,开出春的鲜花,结出秋的硕果。
在他的朦胧睡意中,那个在他心头梦回萦绕的水之梦已经漫过了长空星河,挟着这片山林的苍茫之气,纷纷扬扬,如云如雾,飘向故乡那片干燥的山野上。
天未放明,大伯便带着一个青山绿水的神话,一个崭新的,充满了绿色希望的水之梦向故乡走去。
这山中的一夜,仿佛给他注满了强大的生命力,使他那颗在与命运抗争中自强不息的心里,又开始绽出了许多新的灵感和构想……











荒凉的、弯弯的山路,似在诉说着一段段悠长而艰辛的历史。
在那段段荒芜了好久的山路上,开始流动着一串串绵绵不绝的人流。
那些人流在一点点的向周围扩散着。
在他们身后,在雨水浸润过的山坡上,出现了点点新绿。
那年真是好运气,一场春雨过后,大伯便带着勤劳的父老乡亲们,用他们勤劳的双手,在那大片的荒山上种下了大片的树苗;种下了在他心中扎根已久的生命的希望。
在山坳间的沟沟坎坎里,也有了一排排大小不等的塘坝。
山里人终于懂得了:水是宝贵的,再也不能白白的让它流去了。
几场雨水过后,荒山上的点点翠绿使山野有了生命的灵气,山谷中一串明镜般的塘坝,使焦渴了多年的山野终于舒心地绽开了快慰的新姿。

无数个年头在根治穷山恶水的奋斗中一晃而过。
满山的绿色遮住了荒山野岭那裸露的筋骨。
被干旱和贫瘠夺去的生命又回来了。
山已青了,水已绿了,花也开了,果也熟了。
秋天到来,山野变得那么慷慨,那山,那水,那树,那风,那古老的泥土,似乎都变得成熟了起来。
碧绿的树林,像排排恋人的阳伞,遮挡着阳光的粗野,留下了大片的绿荫。
山旮旯里泻出一条条清清亮亮的瀑布,扬起了银花花的热烈情感,喷溅出热腾腾的欢笑,淹没了被水荒折腾得跌跌撞撞的岁月,漂浮起轰轰烈烈的生活。
置身在这样的山中,会感到美的复苏,生命的勃发,令人振奋,催人向上。

直到这时,故乡那片古老的群山才被人们发现是一块万紫千红,硕果累累,鸟飞鱼跃的风水宝地。
有人惊讶那些“山情水意”所创造出来的巨大财富,他们把家乡的山比做“摇钱树”;把家乡的水比做“聚宝盆”。
昔日那些荒芜的群山,正以神奇的魅力,让人们感到这无穷无尽的大自然,犹如一部博大的天书,记载着干旱,记载着奋斗,记载着收获,也依稀印上了一段尚未开始的未来。
人们对大自然所投掷的热情,只有当人们享受到大自然的馈赠之时,才真正感到大自然的慷慨。

山区的秋夜是迷人的。
月光下的山峦像熟睡中安详的母亲,在深邃的夜色中透出了神秘的生气。
月光下的山村里,人们的欢笑伴随着流水的欢唱,奏起了丰收的欢快旋律。
入夜,熄灭了灯火的窗口,抽出缕缕香甜的情丝,为山村编织着明天的梦。
风歇息在周围寂静的林间,夜霭如云,沿着山野沉静的空气悠然而下,用一汪深海般的幽兰把绿荫的安详赠给这儿的每一个人,每一寸空间。
这时,在幽静的山林中,在一座用石头垒成的小屋前,孤寂地站立着一位老人,那人便是我大伯。
明月高悬在头顶,夜风轻拂在胸前,他仿佛感到有双温柔的手在抚慰着他的心灵。
自从山上种上了树,他便搬到了这儿,开始与山林为伴。
因为他觉得:没有比钟爱大自然的心灵更富有了,没有比装点大自然的劳动更伟大了。
清新的空气使月光下的群山无限地扩展开去,呼唤着一切生命投入他的怀抱,呼唤着人们用辛勤的劳动去创造更加美好的世界。
在这种时候,他那颗不肯安宁的心便会产生出许多新的灵感和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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